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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不長個不長肉,瘦弱幹癟,這般爛食油葷,於身體怎生有益?

待岑睿擺足了架子,晃進了梁華殿,見著筆直立在桌邊的人,心中冒出了個快意的泡泡。面上卻是假惺惺道:“朕讀書讀得一時忘情,讓傅卿久等了,慚愧慚愧。”

傅諍無喜無怒,淡淡道:“陛下言重了。”

沒有收到預期效果的岑睿小小遺憾了下,撩了衣擺坐了下去,一掃桌面,楞了,側首看看來喜。

來喜表示一直伴駕的自己很無辜,拿眼朝朝隨之落座的傅諍睇了睇,示意這些素菜應是首輔他的喜好。

岑睿咬牙,傅諍愛吃的,憑什麽要她陪著他啃蘿蔔?!尤其是昨日龍素素還特意過來炫耀,她受誠親王妃之邀,吃了誠親王府裏的胡人廚子烤的鹿羊肉。把岑睿給饞的喲,今日她特意命禦廚烤了個羊小腿。雖比不得王府裏的正宗,但解解饞也是好的。

回想著的岑睿吞了吞口水,愈發饑腸轆轆,但一見滿桌的青翠,嘴裏頓時索然無味。

傅諍見岑睿不動筷子,“好心”喚了她一聲:“陛下,該用膳了。”

岑睿望了眼傅諍,傅諍卻不看她。岑睿只好故作可憐,泫然欲泣地小聲道:“朕……想吃肉。”

傅大人眉頭都沒皺下,道:“今日十五,該行齋戒。”

恭國崇奉小乘佛教,京郊的白馬寺便是恭國的高宗皇帝親定的皇寺。皇室中人信奉佛祖的人不少,岑睿的大哥便是其中一個,若不是已娶了正妃有了兒女,這大皇子現下就不在民間賣字畫而是在白馬寺和他一對弟弟念經誦佛了

但初一十五行齋戒是禮佛人的規矩,她又沒那個信仰!岑睿想要掀桌。

忠心耿耿的來喜公公及時附在她耳邊嘀咕了句,原來這是她爺爺高宗定下的宮規,岑睿想要抗議,得先去跪一夜太廟。

於是,岑睿只得忍氣吞聲地拾起了筷子。

說實話,宮裏廚子的手藝極好,且禦廚清楚小皇帝的嗜好,絞盡腦汁地將菜品從形色味三方面往肉這個字上靠了。

但,用了一會膳,傅諍停下了筷子,冷眼看著精挑細撿的岑睿和滿桌狼藉。

岑睿頗苦惱,你說這好端端的蘑菇裏頭為什麽要摻白芹?茄子又為何要和蘿蔔攪合在一塊?東挑挑西撿撿,外有傅諍的圍觀,這頓飯她吃得格外艱辛。

“陛下。”傅諍冷颼颼的聲音鉆入了她耳朵裏。

忙著努力分出香菜的岑睿頭也沒擡道:“傅卿有事?”

傅諍當然有事了,這事便是下令禦膳房往後數日禁了岑睿的食。不是不給她吃,而是每日每餐僅有一碗白飯,和幾碟她最是厭惡的蔬菜。

身為一國之君,不知人間疾苦。今日早朝尚朝臣啟奏冬旱未絕之事,若是有人將現在這副場面傳揚出去,民心浮動,極易為人唆使起事。況且,傅諍心道,年紀小是小,但畢竟是個男子,這麽挑食,未免太矯情嬌慣了些。

此令一下,岑睿自是又驚又怒,剛剛對傅諍存了點的好感頓時煙消雲散。吵了鬧了,不管用,最後她幹脆絕食了。

即便如此,一日三餐的白飯素菜依舊雷打不動地送到她面前。而於功課上,布置下來的文章不少反多;考問的問題也愈發刁鉆,回錯了,便又是一疊要背的書。

連想給岑睿偷渡點糧食的龍素素也被逮了個現行,扭送回了麟趾宮,還禁足了兩月。龍素素氣得一根繩子要懸梁吊死。

僵持了幾日,餓得眼冒金星的岑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端起了白飯,一口一口地幹嚼了下去,而那幾碟青素依舊沒有動一分。

吃不好的小皇帝,哪怕不想讓傅諍看笑話,但畢竟力氣不支,腦子也鈍了許多,課業上難免松懈了下來。傅諍本也只是想壓壓她桀驁不馴的少年脾氣,聽宮人回稟了岑睿近日用膳的狀況後,他生了些詫異。

此時夜已近深,宮中各處宮室的燈火逐一熄滅,養心殿裏也不例外,唯有他的暖閣和書房兩處燭火通明。傅諍站在書房門外的陰影裏,籠手瞧著裏頭的動靜。

伺候岑睿的來喜已癱在地上,靠著桌腿打起了小鼾。岑睿執筆往硯臺裏蘸了蘸,寫了個字,沒墨。低頭瞧了眼熟睡的來喜,撇撇嘴,卷高袖子,自己添水和墨。她的動作不大嫻熟,一不小心,濺了兩滴在臉上。

她生的白凈,這兩點分外明顯。

可愁著思考下文該如何寫的岑睿並無所覺。擡袖擦額汗時帶花了墨汁,在臉上拉開幾道黑乎乎的痕跡,顯得滑稽可笑。

傅諍的唇角不自覺地彎了個淺得幾近瞧不見的弧度,再往後一會,書房裏沒了動靜。傅諍輕推開門,見著岑睿支手抵著腦袋,攥著筆,眼睛卻是閉著的。

又餓又累的岑睿實在是熬不下去了,寫著寫著眼皮子打架,看東西越來越模糊,沒挨住周公的竭力相邀,入夢去了。

悄無聲息走去的傅諍先瞧了瞧她寫的文章,文理通了些,遣詞造句仍是粗糙,道理只浮於表面,不達內裏。但與之前交上來的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相比,是好多了,可見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與岑睿相處了段時間,傅諍對小皇帝逐漸了解一二。混賬是混賬了些,生在民間,也沒多少做帝王的胸懷氣度。但也因如此,沒多少皇孫公子打小就有的心眼算計,幹凈清白,人也簡單,喜怒全在一張臉上。

傅諍瞧著岑睿毫無防備熟睡的臉,這樣的人,太好掌控在手心裏了,尤其當他還是個皇帝……

夢裏仍在於傅諍鬥氣的岑睿沒管住自個兒的嘴,呢喃著罵了句:“傅諍你個奸臣!”

優哉游哉地整理著書案的傅諍頓了頓手,隨手抽出了張白紙,對折了起來……

翌日,趴在桌上睡了一宿的岑睿被陽光刺開了眼。脊梁骨和段了似的疼,脖子又酸又麻,四肢都不像長在自己身上一樣。一腳踢醒來喜,揉著脖子的岑睿和個木偶人似的,僵硬地一寸寸直起腰板來。直起腰的同時,一件袍子從她肩上滑落到了膝頭,拿近了,一股熟悉的熏香幽幽浮來……

替岑睿捏著肩的來喜眼尖,叫道:“這不是首輔大人的麽?!”

岑睿怔忪了下,動作間,一個白色物什從衣裏滑落到地上。

來喜道:“咦,那是什麽?”

拾起來一看,是個紙疊的小硯臺,上面是行端正楷體:“文章重寫。”

正是傅諍的字跡。

岑睿先是一驚,後是一怒:憑什麽啊!

翻過來,硯臺背後還有行字:“流口水。”

“……”一低頭,果真見著枕在自己腦袋下的那張宣旨上氤氳了一大片水漬,字跡模糊不堪……

哀嚎了一聲,岑睿用宣紙蒙住臉,為什麽最丟臉的時候被最不對付的人給瞧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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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後,岑睿一直想法設法躲著傅諍,朝議上也是擺正臉,盡力避開與他任何一個眼神交匯。生怕,一個眼神過去,就對上了傅諍涼涼的嘲笑。可她不看傅諍,傅諍偏要盯著她。

眼看早朝將散,端立在百官前方的傅諍,突然出列,道:“陛下,臣有奏。”

岑睿痛苦地將才騰起半尺高的屁股又挨回了龍椅上,兩眼直視向前方,道:“傅卿請說。”

傅諍道:“南衙十六衛統帥蕭禛告老辭官已久,統帥之職一直空缺,臣奏請陛下擬任新員赴任。”

傅諍建議的這新人是誰呢?

——老國公的嫡親孫兒,魏長煙。

南衙十六衛是禁軍中最為精良強幹的部隊,因其負有護衛皇城這一重要職責,所以統領它的人選歷來是由皇帝親自挑選任命。條件既簡單又苛刻,一是須戰功卓著者,二是忠義正直之士。

掌握南衙十六衛,等於掌握了大半個京畿之地。

此言一出,百官神色各異。早聞得這傅首輔是當年天下第一謀士傅淮之子,魏國公的門生,手段了得。任職首輔不過數月,連勢頭正盛的徐魏兩家家主也屢屢是好。但觀他無偏無頗,一碗水端得頗平。禦史還讚其是個中正仁和之臣。

現在看,恐怕這位首輔大人已擇定了要站的隊了。禁軍一入手,這個首輔大人真真是權傾天下,無人能及了。

魏長煙?

岑睿想也沒想:“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我現在已經確定了,這就是個養成文ORZ。一個“佞臣”努力把昏君拉扯大的艱辛過程(真的不是調教成自己老婆的過程麽……

昨天寫著寫著睡著了……讓大家久等了

【柒】燕王

私下裏如何不提;在朝堂上,這恐怕是岑睿第一次正面駁斥傅諍的意見。

文官們震驚了,武官們傻眼了,唯傅諍與魏長煙兩人顏色未改,魏長煙是不屑一顧,傅諍則永遠是那副淡然無波的模樣。

傅諍溫聲問道:“莫非陛下心中另有人選?”

不久前才將朝臣勉力認全的岑睿哪會有什麽好人選?她之所以反對,不過是一個緣由:她與魏長煙兩看兩相厭,讓他去護衛京城,不等於把自己的安危置於狼嘴裏麽?

傅諍這一問看似溫和,卻是不留餘地地把岑睿逼入死角裏,她若說出個不,便只得眼睜睜看著傅諍和魏長煙狼狽為奸。岑睿故作鎮定地坐在龍椅上,在武官裏頭掃了一圈,除了魏長煙還真沒個眼熟的。

這也不能皆數歸責到岑睿身上,文武百官裏頭,文以徐為首,武則看魏家。岑睿即便有心從兩家之外挑出個人來,那人也沒膽與魏家搶風頭,魏長煙手裏的十三節鞭可不是吃素的。

沒轍的岑睿垂頭喪氣道:“那,便依首輔所言吧。”

等著一場好戲的朝臣滿懷失落,這胳膊到底拗不過大腿啊。

散了朝,以三師三公為首,大臣們依次從理政殿裏魚貫而出。皇帝一走,群臣登時涇渭分明地紮成幾堆,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中心議題多是圍繞著今日朝議上的一幕。

魏長煙身邊已陸續去了幾波人賀他高升之喜,國公雖是從一品高位,但僅是個不掌實權的榮銜,哪比的上南衙都統軍權在握來得實在?連徐家幾個堂兄弟悵然歸悵然,也不得不走個場面笑呵呵地向魏長煙道了聲喜。

讓人納罕的是魏小國公面上殊無喜色,眉目間更隱隱壓抑著幾分郁然,於他人也不過是敷衍了事。從理政殿的漢白玉階下去時,一個內侍從旁喚住了他,內侍堆著笑道:“魏大人,首輔大人有請。”

目明耳聰的朝臣及時捕捉到了這句話,自是有人歡喜有人愁。歡喜的是慶幸跟在魏氏後頭的,首輔都站在我們這邊了,以後的日子可是一片光明哪;愁的自然是支持徐家的,有幾人開始動搖,想著現在換個隊站是否還來得及。

在同僚一片蕩漾的眼光裏,眼神陰晦的魏長煙提步往養心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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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裏頭,岑睿正與傅諍賭氣,傅諍喚了她幾聲,她一聲未應。

傅諍悠悠道:“陛下若是為朝上所議之事氣惱,為何不提出異議?陛下的旨意,微臣自會遵從。”

這一下,岑睿炸毛了,抄起一本書就朝著傅諍砸過去:“話說得好聽!你給我異議的機會了麽?當著百官的面,你!”

你一點面子都沒留給我!這才是岑睿氣惱之處。她好歹是一國之君,沒一點實權便也罷了,還一直被傅諍牽著鼻子走,連個臺階都不給。

不慌不忙躲開的傅諍理理袖子,淡然道:“陛下難道不知,面子是自己給的麽?方才陛下哪怕提出一個合適的人來,也不會將南衙十六衛拱手相送給微臣。”

說來說去,還是歸結到了岑睿平時不用功的癥結去了。

怒氣沖頭的岑睿又要拿書砸他,書舉到一半,來喜在外間咳了咳,捏著嗓子道:“陛下、首輔大人,魏國公到了。”

岑睿楞了,魏長煙他來做什麽?

撿起書的傅諍卻在想,這動不動就砸人的壞習慣得改。

魏長煙進殿,倒也還規規矩矩地見了禮,岑睿沒好氣道:“你來作甚?”

在左側落座的傅諍道:“是微臣請魏國公來的。”

蛇鼠一窩!岑睿瞪他,傅諍恍若未見,讓人給魏長煙看了座。

魏長煙也不客氣,撩了衣擺坐下,道:“不知首輔有何賜教?”眼裏話裏像沒岑睿這個人一樣。

岑睿冷冷笑了笑,擺開份卷宗,也把他二人當了空氣。

傅諍抿了口茶,道:“過幾日燕王要入京了。”

抱壁上觀的岑睿頓時大驚失色,燕王不是呈了奏疏道是近來北邊上晉國很不安分,他得留在封地戍邊麽?怎生又有空閑跑京城來圍觀她了?

魏長煙皮笑肉不笑道:“這就是首輔將南衙暫且‘委任’給臣的原因吧?”話語間有意無意瞥了眼書案愁眉苦臉的岑睿,嗤笑道:“陛下與傅大人放心,有臣在,燕王的一兵一卒都踏不進京城半步。”

岑睿這五哥也是皇室中的一株奇葩。

在岑睿才學會偷雞摸狗的年紀,他已提刀隨他的將軍舅舅出沒在幽雲塞北之地。

某次,率領幾個親信狩獵的他與敵國左親王阿提拉在漠北不期而遇。陣前相決時,阿提拉見他少年之姿,拍馬笑道:“國無良才,黃口小兒竟也敢跨馬橫刀上陣?”

燕王什麽也沒說,隔著三十多丈的距離,舉起長弓,弦如滿月,手一松,阿提拉胯/下駿馬一聲嘶叫,左眼巍巍插著根白翎箭,鮮血淋漓的倒在了地上。身手敏捷的阿提拉雖及時躍下,卻難掩兩分狼狽。

說書人如是道“眾所皆知那阿提拉是大漠之上赫赫有名的戰神,看管們定會猜度此番燕王在劫難逃。但……”每每說及此處,往往故弄玄虛一停:“豈料王爺他不僅全身而退,更得了阿提拉一聲讚譽‘數年之後,戰神之名當相讓’。”

這些尚不足為奇,奇的是他在沙場耍了兩年刀槍之後,單騎一匹,縱馬回了京。戴了方巾,著了儒生袍,參加了那年的秋闈。放榜那日,貢院丹桂飄香,當時的傅諍摘了解元,燕王緊跟其後拿了亞元。

鹿鳴宴上,他邊詠《鹿鳴》詩,邊跳魁星舞,驚艷四方,為坊間津津樂道至今。

這樣一個文韜武略的燕王曾經是恭國多少女兒的春閨夢中人。據說他被貶出城之日,癡兒怨女們哭濕的帕子累成了小山;更有甚者,一路追著燕王車架追到累暈倒地。

彼時岑睿剛剛回京,恰巧碰上了那個場面,也恰巧與她五哥有過一面之緣。她至今記憶猶新,金鞍白馬之上的皇子面如冠玉,意氣風發,全無失意之態。岑睿在自慚形穢的同時,更覺著自己這五哥是個深不可測之人,一個人得要多強大的心理,才能在那樣落魄的境地裏笑得出來啊。

魏長煙與這燕王打過交道,雖是兩次不太光彩的經歷,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是個十分棘手的人物,也難怪傅諍舍得將南衙給他。好一手坐山觀虎鬥,魏長煙心中嗤笑一聲。

“不僅如此。”傅諍擱下茶盞:“依著慣例,新帝登基初年,各地藩王世家皆要入京拜謁。到時京中龍蛇混雜,少不了晉楚兩國的探子,未免生出些不幹不凈的事,還要國公盯緊著點。”

魏長煙哂笑:“這個臣明白。”

在旁的岑睿越聽越發的糊塗,傅諍的話裏仿佛隱含了些不願為她知道的事,可她自個兒偏偏又琢磨不出來。

她自是不知,在傅諍暖閣裏壘了一疊卷宗,裏面林林總總地敘述了兩件事:燕王有意與世家聯姻;燕王與晉國皇室來往過密。這擱在哪朝哪代都是招帝王猜忌的,更何況又是燕王這個有前科的,如果孝文帝還在位,沒準一刀下去徹底了斷了這不省心的兒子。

這卷宗呈給傅諍已有三日了,岑睿至今卻一個字都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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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該談的也談的差不多了,岑睿也沒打算留魏長煙這礙眼的一同用膳,遞了個眼神給來喜,意思是可以趕人走了。來喜嗓子一清,魏長煙主動站了起來,對著岑睿拜了個大禮。

岑睿才堆上臉的笑僵了,這小子無事獻殷勤,必圖不軌。果真聽魏長煙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傅諍前腳拜托了人家對付燕王,後腳岑睿也不能太給他臉色看,幹巴巴道:“國公請講。”

魏長煙眼眸一閃,道:“臣想見見龍貴人。”

“……”這小子還不死心哪!岑睿在心裏嚎了一聲,神色不佳道:“龍貴人已是朕的妃嬪,按宮規,不得與外臣相見。”

岑睿其實也很奇怪,據龍素素所言,她與魏長煙這個風流子素昧平生。也不知這向來流連花叢的魏長煙著了哪門子瘋魔,那日在長樂坊一聽倌兒道是暄王府的人將龍素素接走了,當場就用鞭子抽了岑睿。岑睿只得對自己道,大概是在龍素素不知道的情況下,魏長煙曾與她打過照面,一見鐘情。

孰料魏長煙固執己見道:“臣只想當面問龍貴人一句話,請陛下成全臣這個不情之請。”

岑睿看了眼傅諍,傅諍頷首,便只得派人請了龍素素來。

片刻後,匆匆趕來的龍素素,環視了圈書房裏的三人,無視了傅諍與魏長煙,只管向岑睿行了一禮道:“陛下喚臣妾來何事?”

岑睿不吭聲,用筆頭指了指案前的魏長煙。

龍素素扭過身,看了看魏長煙,又回首看向岑睿:“這是?”

這一句讓魏長煙失了態,一步上前攥起龍素素的皓腕,眸裏幾分痛色:“你跟了別人我並無怨言,人都願趨勢攀高。可又何必做出與我陌路相逢之態來?!”

……

漠然旁觀的傅諍見此一幕,不禁向書案看了眼,畢竟龍素素是岑睿的寵妃,卻與其他男子似有私情……卻見岑睿臉上並無惱色,反是一臉興趣盎然地看著兩人,還叫來喜剝著瓜子給他……

傅諍微微蹙眉。

身嬌肉軟的龍素素哪經得起魏長煙這一抓,疼得粉淚盈盈:“這是哪來的蠻子?!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松手!”

魏長煙哪肯松手,只將她拖得更近了些,一雙桃花眸紅得近乎滴血:“你是否要我把信物拿出來,才會承認?”

岑睿看他兩鬧得實在不像個樣子了,才吱聲做和事老:“人已在這,魏國公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龍素素這才明白過來眼前男子的身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趁勢甩開他的手,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魏大人!今次在這,你我不妨把話說開了!”揉了揉手腕,不悅道:“你口口聲聲說與我相識,但我入京兩年,長樂坊裏的規矩,清倌不得接客,一直在內坊裏學藝。你倒是說說,我們何時相識?”

在傅諍與岑睿面前,魏長煙很快冷靜了下來,又看龍素素一臉認真,眼睛對他不避不閃,慢慢道:“景元二十七年三月三日,你在何處?”

龍素素略一思索,回答的也快:“那年三月三女兒節,本是與姐妹約好出外踏青、郊游,但突然天降暴雨,遂留在坊內。”之所以她記得這麽清楚,是因那天她與岑睿約好晚間一起放河燈,卻被那廝很痛快地放了鴿子。

“啪嗒”一顆核桃滾到了傅諍腳邊,對質的兩人沒有註意到,傅諍循著核桃看去,就見著岑睿的神情古怪的很。

待魏長煙從袖中提出個金鑲玉的鎖扣,岑睿的臉瞬時變得蒼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更奉上,第二更馬上就來,改蟲子

【捌】緣錯

三月三,這個日子,岑睿畢生不得忘記。

因為那天是她娘親的忌日。

岑睿自小無父,只得一個娘親,娘兩相依為命,清苦是清苦,日子倒也湊合著過了。直到數年前,幾個佩刀的錦衣人闖進了他們家,岑睿她娘一看,臉色一白,道了句:“終究……逃不過了。”

岑睿始知自己的“皇子”身份。

依孝文帝的意思,是將她娘兩一同接回京中,可岑睿她娘誓死不回。後來孝文帝以岑睿的性命相逼,沒想成這位昔日的貴妃娘娘當夜飲了毒酒去了。孝文帝一日間仿佛老了許多,深深嘆息了聲,讓人把她的棺槨和小兒子帶回來了。

孝文帝一直覺著自己欠這對母子良多,便對岑睿很是放縱,也一直認為岑睿是恨他的。

撐著雨傘去祭拜娘親的岑睿卻覺得,她娘是早活不下去了。一個人心死了,活在這世上便也沒多少意義,不過行屍走肉。

在玉牒上除了名的廢妃是不得進皇陵的,老皇帝使勁渾身解數同禦史打了整整三日的口水仗,沒能得逞。無法之下,在靠著自己皇陵最近的地方,擇了處風水寶地,大興土木,建了座“偽妃陵”。奮鬥了一輩子的老皇帝晚節不保,如願以償地隨了恭國歷代皇帝,給自己冠了個昏君之名。

岑睿為此傷神良久,原因無他,這妃陵委實建得太過偏僻了些。每每去一次,要整上一天不說,那一路的石子更是顛得她吐個死去活來。景元二十六那一年的三月三,天公尤為不作美,雪上加霜地下了場大暴雨。

被困在半路山道上的岑睿揭開簾子,臉還沒伸出去,斜在風裏的雨水就將她澆了個透心涼。縮回腦袋的岑睿,從馬車裏扒拉了件蓑衣,丟給外頭趕車的來喜,問道:“這雨要下個多久啊?”

抱著蓑衣感動地一塌糊塗的來喜楞了下,苦惱地回道:“要麽小人去擲兩銅錢,蔔一卦?”

“……”岑睿誇獎了下無所不能的來喜,又道:“要不,我們步行上去?”

來喜為難地看了眼聲勢洶湧的雨簾,道:“這個也不是不行,但小人擔心……”

“嗯?”

“擔心王爺您一不小心會被給雨水沖走了……”來喜想了想自家主子弱不禁風的身子骨,覺著很有可能:“要不,咱們改日再來?貴妃娘娘不會怪罪王爺的。”

岑睿不依,一番爭辯後,主仆二人仍是換了木屐,撐著傘,往山頂走去。

雨水沒有沖走岑睿,反而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不速之客皆是身著黑衣,手中刀光爍爍,嚇人的很。這是岑睿回京後第三回遇到刺客了,淡定許多,屁股一轉,頭也沒回得調頭就往樹林裏鉆。

會幾招功夫的來喜在後手忙腳亂地擋著刺客,一邊打一邊叫喊:“王爺您走錯路了,那不是下山道!”

隔著浩大雨聲的岑睿一個字都沒聽見,只顧沒頭沒腦地逃命,逃了半天,鉆出了樹林。乖乖,又是一群黑衣人,不過對方目標不是她。而是個……岑睿的老相識,魏長煙。

真是冤家路窄,上個墳遇個刺都能撞見,岑睿感慨。

與只會逃命的岑睿不同,魏長煙執著鞭子與那群人酣戰了小半個時辰,眼看料理得差不多了,勝利在望。畏首畏腦在旁觀戰的岑睿瞥見林間寒光一閃,忙張嘴……灌了一嗓子的雨水……

她咳了一通能說話時,魏小侯已將放冷箭的人抽倒在地,自個兒也中箭撲倒在了地上。

岑睿小心翼翼地過去翻開他,嘖嘖,一身血汙。撥開中箭處的衣裳,翻卷的血肉上浮了層黑氣,顯然有毒。

時時等不到來喜的岑睿守了會魏長煙,決定自己吃一回虧,救他一命。魏長煙身高七尺,常年習武,練的一身鐵骨,岑睿背了他一會,險些沒趕在他前頭咽了氣。停停覆走走,天近黑時,她才覷見了一處民舍燈火。

那是山中林戶人家,丈夫下山賣貨去了,留個女人帶著孩子看家。婦人甫一開門,被岑睿二人嚇得直喊鬼。

岑睿費盡口舌為自己爭辯回了做人的資格。

林戶家中貧寒,給魏長煙清理換了套衣服後,一直打噴嚏的岑睿頭痛了,她的面前——擺著套女裝。

婦人在圍裙上搓著手道:“家裏那口子帶了兩套衣裳走了,剩下一套給那位公子了。龍公子……不介意的話將就將就唄。”

岑睿一點兒都不想將就,但濕冷的衣服貼身上實屬煎熬,看魏長煙一時半會沒醒來的樣子,一咬牙換上了女裝。待她梳著濕淋淋的長發,別別扭扭地從裏間走出,婦人兩眼直了,膠在岑睿身上挪不開,一個勁道:“太俊了,太俊了,比畫中的仙女還好看哪。”

說完想起對面是個貨真價實的公子哥,拍了拍嘴:“瞧我這張不把關的嘴。”

真身是個姑娘家的岑睿沒多在意,向那婦人討了個炊餅和一碗水。自己一邊啃,一邊拿著白紗沾沾水往魏長煙高燒皸裂的嘴唇上沾沾,想一定要趕在這廝前脫身才是。

半夜裏頭,被岑睿簡單敷了些香草的魏長煙額頭退了些溫度,被燒得神志不清的腦袋清醒了那麽一小回,眼睛睜開一小條縫,模模糊糊見著個女子伏在自己身邊打盹。以為自己魂歸地府的魏長煙動了動手指頭,碰到對方有溫度的手背,放心大膽地再度暈了過去。

再然後那幾日,岑睿想過下山報信,可燒得糊塗的魏長煙始終死死扯著自己的手不放,她好似聽得那婦人念叨了句“斷袖情深”,嘔了她一整天。在此期間,魏長煙斷斷續續醒過幾次,皆是半昏半醒的狀態,與岑睿牛頭不對馬嘴說了幾句話。最後一次,他迷糊又動情道:“等,我好了。就去……貴府提親。”

岑睿就是被他這句話嚇得定了決心要走的,正逢下了數日大雨的天放了晴,山中道路也通了。岑睿胡亂找了個借口,抄著林間道溜了。至了山腳,碰見著群人搜尋的來喜,一見岑睿撲了過來嚶嚶嚶道:“王爺,您吃苦了。”

摸摸來喜腦袋,問他為何遲遲尋來。

來喜老實道是大雨沖塌了北邊山坡,埋了山下半個村子,所以耽擱了幾日。又道,在來路上碰見了魏府上的人,似也是來尋人的。

岑睿哦了一聲,帶著家丁回府了。到底是於心不安,遣了個眼生的小廝送了封匿名信去了魏國公府上,把那處林戶家的地告之了。午後,傳了消息,魏小侯成功獲救,於是岑睿心安理得地將其拋諸腦後,繼續過自己的混賬日子。

後面發生的什麽魏小侯苦尋龍姓女,兩年後方得其蹤跡,結果被六王爺橫刀奪愛的種種,岑睿壓根沒與兩年前那樁遇刺之事聯系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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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今天,魏長煙擺出了岑睿百尋不得的金鎖扣,她恍然大悟,自己當年的一時心軟給魏小公子造成了多麽大的誤解……但自己救他歸救他,又沒要他娶她,這不是自作動情麽?

龍素素對著金鎖扣,眼皮都沒眨:“這是什麽?”

魏小國公面色如土,好似受了極大的打擊。

連始作俑者岑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說些什麽吧,又不知該說些什麽,總不能說:“愛卿啊,你的救命恩人是朕啊,快來對朕以身相許報恩吧。”岑睿模擬了下場景,從頭到腳打了個哆嗦。

自己沒法的岑睿沒出息地將求救目光投給了傅諍,眼皮快眨抽筋了,傅大人方不緊不慢道:“既然龍貴人非魏大人所尋之人,此事就此了結。臣記得,龍貴人為太後祈福的百遍佛經似還沒抄完?”

岑睿忙附和道:“來喜,快送龍貴人……回去抄佛經。”

龍素素一道狠毒的眼神直刺向傅諍,卻也曉得是替她解圍,從牙縫蹦出幾個字:“臣妾告退!”

龍素素一走,魏長煙也沒了待下去的興致,神情蕭索地向岑睿行了個禮,告辭。

岑睿好聲安慰了他一通,又命來喜親自送了他出去,看著魏長煙的朝服沒了邊,才長長松出口氣,癱軟在龍椅上。這算哪門子陰差陽錯哪?揚著袖子給自己扇了一會風,岑睿忽然想起這養心殿裏還有第二個人在,脊背一抖,忙坐正了身子。

坐正了也遲了,她那副無形無狀的樣子早落入了傅諍眼中。對上傅諍飽含譴責的幽幽目光,岑睿想了半天,憋出句:“朕餓了……”

用早朝糾結到現在的岑睿,確實餓了……

這段日子在傅諍的陪同用膳下,岑睿的飲食規律了許多,素菜也吃得進去些了。禦膳房也高興,以前要想著法子分別準備皇帝和首輔兩個人的飯食,現下合二為一,廚子們樂得輕松。

只不過與君王圍桌而食,畢竟不妥。達到目的的傅諍,在這桌飯上便向岑睿表達了明日起自己便回暖閣用膳的想法。

凈手的岑睿,腦子轉都沒轉,道:“啊?這麽麻煩做什麽?朕一人也吃不來這麽多,傅卿與朕一同用膳不好麽?”

傅諍欣然謝了君恩,施施然地取箸而食。

好半天岑睿才回味過來自己又蠢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趕走這瘟神,自己放棄了不說,竟然還主動留人了?!這頓飯吃得岑睿內心的悲傷之淚涓涓成河……

飯後君臣兩人各自抱了盞茶對坐在書房裏看書,岑睿喝了幾口濃茶,胃裏隱有些難受。

傅諍看著小皇帝在椅中左挪又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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